他们都说共享单车的风口已经过了。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共享单车行业正迎来第二春。
我本来是学生物的,“21 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我高中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写这篇文章也不是为了批判我的高中老师。我本来是非常恨他的,但是后来想想,他 40 多岁了,现在可能已经 50 多岁了,还是个三线城市的高中老师,每天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在讲台上讲“吸饱的有死分裂”,我还恨他干什么呢。
我的本科还是不错的,国内算 TOP 5 吧(那国内大学 TOP 2 有两所,TOP 4 有 4 所,TOP 5 有 20 所,所以你们也猜不到是哪一所)。大二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前女友,一个经管学院的女生。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可能是为了上《生物化学导论》课的时候抄我的作业吧。我们学校对本科生有跨大类学分要求,大意就是学理工科的要上两门文科的基础课,学文商科的要上两门理工科的基础课。那我的前女友选课的时候,那些好拿分的水课,什么《科学技术通史》都已经被选完了,她只好选了《生物化学导论》,“我想这是一门导论诶,总是不难的吧,嘻嘻…”她每次笑起来都很好看,然后看着她笑的样子我就不会去想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这个问题。
那后来我们就出国了。啊。我去一个 TOP 30 的学校读 biomedical 的 PhD (TOP 30 大概有 100 多所吧?),她在另一个 TOP 50 的学校的商学院读金融硕士,都在纽约。那个时候觉得挺好的。虽然看到那些同班同学因为拿到了藤校的 offer 纷纷被邀请回去给学弟学妹开讲座,还是会很羡慕,但是想到自己毕竟要出国留学,爸妈说出去也有面子,就觉得自己做的也还不错了。
在美国,第一年下半年的时候,我们吵了几次架,大概是我经常看到她心情不好,她说是忙于找暑期实习和找工作,待我细问的时候她就表现出不耐烦,说说了我也不懂。那确实是不懂,我搞了半天才分清楚大摩、小摩、摩根斯坦利、摩根大通这些各种公司名字之间的关系。但我心中是有些许不满的,毕竟我在实验室经历的事、和导师关系不和等等她不仅不懂,甚至也从来不主动过问。
等到快暑假的时候,五月底吧,有一次我先回到家,从法拉盛买了菜回来,做了宫保鸡丁和姜丝白菜,菜出锅时接到她电话说临时有个 networking event 要去,不回来吃饭了,没等我说什么就挂了电话,之后也没有再回我的信息或电话。到了凌晨1点,公寓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我打开门,门外是一个看起来 30 出头的亚裔男性,右手正拿着我们公寓的钥匙,左手搂着我已经醉得昏昏沉沉的女友。
我们都一脸错愕。
第二天一早我问她,那是谁,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是一家精品投行的 VP。哦,我说,挺好的,投资什么呢?她没有看我,一边换衣服一边有气无力地说,投行不是投资,是卖方,不是买方,然后说她解释了好多遍了,让我不要再问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暑假前实验室的工作变得更忙碌了,共享陪护床代理她则越来越少回家吃晚饭,有几个晚上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回过家,早上醒来后看着床另一侧的枕头,希望上面的褶皱和昨晚睡下时有所不同。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暑假快要结束时我收到一封陌生的邮件,是用英文写的,让我把房间里她剩下的一些东西打包从我们在布鲁克林的公寓寄到曼哈顿中城的一个地址,落款是 Sophie Zhang,Summer Analyst,XXXX Partners。我回复说好的。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从我的博士项目退学之后,回国投了一大片简历,面试了几家做生物制药相关的 startup,但一方面作为一个半路退学的人,也没有什么像样的 publication,我的专业背景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另一方面,我内心深处似乎也不想再从事相关的工作了。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家共享单车企业的面试。其实我不记得我有没有投那家公司的简历,但是我还是去了。
公司的创始人问我,为什么从 XXU 退学?为什么想来做共享单车?那其实我也知道这种问题都是套路,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着那个创始人真诚的样子,我就给他讲了我上面所写的我的经历。
第二天我收到了 offer 邮件。我就这样成为了小绿出行科技的“增长科学家”,Growth Scientist。公司官网上我刚去美国时拍的蓝底证件照头像放在创始人、CFO 和 CTO 的头像的后面,头衔是“国际知名学者,XXU 生物医学 PhD。”
“这样被查出来会露馅的。”我跟创始人说。“没事的,”他淡定地回答我,“X格基金什么的,看到你这种名校学位就激动地投钱了,没有人会仔细查的。”
加入公司的前三个月我都无所事事,每天早上开个会,然后和产品经理聊聊天,下午基本上就以“学习互联网”的名义刷一刷 TechCrunch,36氪什么的,很快也就过去了,至于互联网公司 996 什么的,也许公司的程序员是那样的,但我是没有体会到。
那共享单车行业,大家也知道的,风口一过,好多都纷纷倒闭了,满大街都是开不了锁的废铁。扫码按摩椅我们公司却神奇地一直活了下来,虽然生活中也从来没见到有人用我们的 app,骑我们的车,但是押金和 DAU 数据却似乎一直在增长。
后来啊所在城市的政府就找我们约谈了,说共享单车占道现象严重,现在冬天了使用率变低了,要求各个公司停止新车投放。
停止投放了,市场占有率怎么办呢?
我们的投资人,一些我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基金,表示如果两个月内市场占有率进不了前3名的话,下一轮融资就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
创始人找到了我,说虽然我没有帮助他骗到X格基金的投资,但他信任我这个 Growth Scientist 此时此刻可以为公司做出贡献。
他给我一个月时间,攻关市场增长的难题。
一个月后,市政府非常严肃地约谈了我们,因为在明令禁止新车投放的规定下,街道上我们的车辆明显在增加。“你看看,这些绿色的,都是你们的车,对吧?看起来尺寸比以前的小了一点,看来你们不仅在投放,还搞了个新款!你们怎么解释!”
创始人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慌不忙,让同事从政府办公室楼下搬上来两辆我们公司的小绿车,都是 26 寸的标准车型,放在办公室走廊的空地上。
“陈处长,麻烦您把灯关一下。”处长将信将疑的关了走廊的灯。我打开手机,在网易云音乐上随手找了一个“适合情侣约会的歌单”,外放了起来,然后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盏网易严选上买来的香氛蜡烛,点亮,放在两辆车中间。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处长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接着,当歌单放到第三首歌(一首节奏舒缓的蓝调)的时候,那两辆共享单车车轮自行转动了起来。处长大惊失色,我赶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随着音乐进入高潮,两辆单车行向彼此,车轮紧紧贴合在一起,车把手交错,链条相互摩擦,车架剧烈的震颤,频率越来越快,之后,在音乐结束的一瞬间,两辆车摊倒在地。
处长目瞪口呆,我示意同事打开灯,扶起两辆单车,只见地上多出了一辆 20 寸的崭新的小绿车。
“陈处,我们确实没有在投放新车,但是单车的交配季节到了,繁殖速度很快,我们也没有办法……”创始人淡淡地说。
政府后来再也没有找我们约谈过。
一个月过去,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在若干个城市排到了前三。但是风口毕竟是已经过去了。即使是我们A轮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投资人,也不想再在这个过气的赛道投钱了。
两个月后,也许是春日将尽,也许是察觉到了公司现金流的困难,我们的单车交配时也不再那么努力,夜深人静时还是能听到链条摩擦震颤的声音,但往往时间甚短,草草了事,新繁殖出的单车也只有 10 寸出头,根本无法骑行。
一天凌晨 3 点,手机震动,打开微信,我看到创始人颇为神秘地拉我进了一个快要满 500 人的微信群,让我把群昵称改成“小绿科技首席增长科学家,生物 PhD”,然后不知从哪粘贴了一段文字给我,让我直接转发到这个群里:
“小绿单车币是继比特币和以太坊后区块链 3.0 的全新应用,是基于生物技术的去中心化的货币,是区块链与物联网的完美结合,业内首个成功打通线上和线下实现闭环的虚拟货币,押金实现分布式储存,每一辆单车都是一个节点……”
5 分钟后,收到了十多条好友请求,其中一个写着“您好,我是 Sophie,区块链 FA”。
我看着前女友的头像,心想,共享单车行业真好啊。